【S K I N】 Human Trafficking 。Refugee
- S.Min L
- Oct 26,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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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场之前,我告诉她我在网上看到的一则评论,说是有可能需要做一些运动被分组和蒙着双眼走一段路之后,才被带到一个黑暗的地方看表演。
听起来还蛮特别,我们都很期待。朋友有点小后悔没带比较轻便的衣服换上,因为天气还算蛮热。
排着队拿了两张主办当局准备的问答卷填好,把分配到的号码牌别在胸前,随着队伍前进。进场之前听到场内有很多严厉的指令,开始有点小紧张。
进了场内,是一个被白板分割成一半的大礼堂。几个身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分别指示每一位参与的观众做大字跳,然后往前几步,手握一把直立的量尺将身体蹲下卷缩到不能再小为止,被测量身体到底可以被压缩到多少程度。接着再往前站上体重器测量体重,被大声报告体重,最后被要求向前几步站进灰色地板上绘上的白色方格内。我迅速往右边的通道瞄了一眼,另一侧是一个将被被审.讯.分.组.的场地。这时【工作人员】递来一块写上我的号码的小白板,【030】,示意我站好面向立在跟前的黑色数码相机。耳边不时传来右室审讯员大声问问题的干扰声,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一切,咔嚓一声,我的不安被框进了相机里。
一切都紧凑地进行着,根本没机会让你停下来思考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被指令往右室前进,混乱的脑袋使我本能的选择眼前的队伍排队。右室左方被木架和铁网隔成三个小区域:中间是绿区,放有许多靠背塑料椅和一些矿泉水,一些观众坐在里面,表情都有点故作轻松,时而被提问者提供的答案惹笑;左边是黄区,一些手拿黄巾的观众站着,看上去有点困惑;最右边也是最靠里面的那块小区域,是红区,只有三个人,手上都拿着红巾。
将视线收回来,眼前有两排队伍,队伍的前方有一张 (还是两张拼在一起?) 桌子,坐着两位审讯员,大声提问着。左边那位发问得比较多声音也较洪亮,我暗自庆幸還好自己误打误撞选对边。队伍与木架隔区之间的走道有两名身着黑色衣服的【工作人员】,像警员般来回踱着,眼神严厉,不时喝制区域内尝试交谈的观众。
交谈被禁止,人与人之间无法做出交流,整个场内充斥着一片不安,还有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困惑。
我刚一进入右室,情绪被拉得有点紧绷,只差一点泪水就要夺眶而出。还好一些观众回答的答案比较搞笑,稍微缓和了一下。终于轮到我被审问,递上答卷,审讯员简单问了我几句,都是些故意挑衅的问题,然后往后瞄了一下红区。我看着他拿起桌上的其中一枚印章,往我的答卷盖上【R E J E C T】字眼,就这样我被【工作人员】分派一条红巾,带进了红区内站着。
朋友被排进了绿区。在审讯的过程中,一些观众被特意刁难。在整个等待的过程,你只有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参与的表演,虽然会感觉有点不舒服。随着队伍渐渐清空,红区内始终只有四个人站着。我这时才意会原来红区将只有我们四位,心里的不安和紧张逐渐扩大。
当两排队伍都被审讯完毕,先是黄区的人被要求走出黄区在走道上拍成一行队伍,用手上的黄斤将自己的双眼蒙起,手拉手前后被一名【工作人员】牵着带出场外;再来是绿区里的人被礼貌的带出去,最后只剩下我们四个。
两名审讯员先后走出右室,像是故意忽视我们。我们站在原处,面面相觑,不晓得应该要继续站着还是自己走出去。现在回想,仍然没法理解为何当时我们大部分的观众,在面临这种权威式的情景,都那么听话,不会反抗。
终于其中一名审讯员走进来,命令我们用手上的红巾蒙上双眼,然后我的右手被一只手握着,接着是左手,就这样开始了我的【蒙眼路途】。
我被拉着走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当你的其中一个感官器官丧失了功能,其他四个的感官器官会相对的跟着敏感起来。我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只知道我走过平坦的路,踩过沙石,穿过高及膝盖的草丛,弯下腰钻过低垂的树枝。走过斜坡和梯级,也应该经过垃圾场。有时听到有摩多车声,也有轻快铁在头上呼啸而过的感觉。
(当你在没有选择之下,你只能相信和依靠那两个拉着你的手的人,往前走。)
曾经一度被带着往前跑,蒙上双眼往前跑的滋味我还是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在那之前被指示蹲下,似乎要躲避什么的。行走的时候,【工作人员】偶尔交谈,用的是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我一直以为是故意编制的对白,直到这一切结束之后,我才隐约猜测,有可能他们真的安排了难民为我们带路。
你问我当下有什么感觉,会不会害怕,说实在的,只有混乱和困惑 :一下心想这真是一个别开生面的经验,一下试图分析自己到底被带往何处,一下又企图计算到底走了多久,一整个是处在极度混乱又不真实的状况下。
我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蒙眼路途】回去观赏舞蹈表演。
在走了好长好久的一段时间后,我与另一个同伴紧握的手被拍落,由另一双手领着登上梯级。我以为这一切终于结束了,我终于终于可以开始回到现实观赏表演了。
可我没想到,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体验的开始。
我被一双手拉着走到一处,被指示拿起被铁链吊着的垂直圆形椅座 (感觉应该是木制的,有点重量),将它摆平坐上,然后双手绕过铁链拉着。【工作人员】在耳边提醒我要将双脚紧紧放在地上。
一直到这里,我还是蒙着双眼。
我开始有点紧张,猜想会不会是要用绳索将我由这头拉到另一端去;还是脚下踩着的其实是活动木板,【工作人员】会突然将木板打开,让我双脚踩空。对一个有畏高症的人来说,这是我能够想象的最坏的可能。
我可以感觉到身后有人也是像我一样被要求这样坐着。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没人说话,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是一个人。还好我是比较习惯一个人旅行,所以独自一人与陌生人共处,对我来说不至于是一件令人不安的事。
况且,这只是一场【表演】 。
过了许久,(也许没有很久,可是在那个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当下,一秒的等待也像是一个世纪那样长),四周忽然摇晃了起来。开始时是轻微,然后有点剧晃,我任由身体随之摇摆。【工作人员】在我耳边命令我要吸紧双脚,不要让身体摇晃鍀太厉害。不晓得是因为知道这是场表演所以顺从还是人本能就会因为无助和对四周的状况没有掌握权而屈服于权威,我没有反抗,乖乖顺从。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我开始明白我被带进了一个封闭的地方,有可能是大型货柜车内,因为空气很闷热,闷得你几乎会以为氧气是需要跟别人相争的。偶尔感觉有强光,顿时会将空气烧热;偶尔有声音的干扰,譬如警车的警号,还有类似飞机引擎的巨大噪声,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偶尔停下,然后左边右边甚至头顶就会有人大力敲打货柜的声音。空气越来越闷热,我的汗始终不停地流,可是双手还是紧握着鉄链。有几次 (还是一次?) 甚至有类似货柜门被打开的巨大声响。
我一直以为是特效。因为当你的双眼被蒙住,耳朵听到的声响会被放大很多很多倍,感觉很不真实。
摇晃再度停止。这时有一把声音指示我们可以起身和摘掉布条。我因为听不太清楚,还是持续坐着。直到感觉身边有些躁动,才慢慢起身,摘掉蒙着双眼的红巾。
果然我们是被带入一个大货柜车,而且其实有很多人,不只是我们当初的四个。而更没有想到的是,货柜车真的载着我们行驶了一段路程。所有的晃动,都不是特效,是真实的。
这一整个过程,我都处在真实与不真实之间,不断猜测又不断推翻自己的想法。
终于结束了。我以为还有表演,走回展览场地时才知道原来真的是结束了。我是【参与演出的观众】,是真真实实的 live show。
这是一段,模拟真实的被贩卖人口带入境的情况。
红区的人在结束后坐下,与一位参与拯救和帮助被贩卖人口的受害者和难民的自愿工作者进行交流。我在一旁,静静听着。
直到这里,我还是好好的。没有任何大的情绪波动,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只是觉得很庆幸被选中经历这一场特别的【演出】。
稍后与朋友一起看了展览厅内有关难民的摄影展,人潮渐渐散去,这时有两名来自阿富汗的难民小孩过来与我们交谈。朋友告诉我,这场演出是帮忙他们就读的学校筹款,因为这间难民学校没有赞助商,经济方面有点拮据,而任职的也是难民的老师已经三个月没出粮了。随后有一名年轻的老师前来与我们交谈,朋友很热情,给她提议如何赚取外快,还要帮她介绍工作。一切在欢愉温馨的请况下结束。
朋友与我所经历的不一样,我们在回程上有点激动的分享。她的是绿区,是相对比较【高级】的【难民经验】。她被带到也是一个大货柜车内,大伙紧挨着彼此坐着观赏贩卖人口和难民题材的舞蹈演出,演出结束有饮料喝。而且由始至终,审讯员的态度都相对比较温和。
被贩卖人口的受害者和难民的真实情况也如此,大概可以区分为三个级别:第一级别,是被卖到另一个国家,但还是受到比较好的对待;第二级别,是需要挣钱来交给贩卖集团;第三级别,也就是最下等的,就是我刚经历过的,被卖去做一些非法勾当,也是这三个级别当中最多强暴案发生的一级。
我放了朋友下车后,独自一人驾着车返家。我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这真是一场值回票价的【演出】。
只是我没有料到,我太低估了这个体验所带来的后坐力。
独自一人驾车到一半时,突然一股难受和难过的感觉涌上,眼睛开始湿润。到家关上房门,忍不住崩溃。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难过和难受】,至今我还找不到任何字眼可以形容。
这个后座力,一直持续到昨天。很有可能是前晚在体验的过程当中我的身体和精神其实是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下意识地将所有知觉和情绪暂时封闭。所以当我回到熟悉的【现实】中,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所有的提防才一下瓦解,让所有在那场体验中被激发的种种感觉和情绪一一宣泄出来。
这个难受的体验,很直接且暴烈地将矛盾插进了我的观点。
我不赞成让任何难民进入我的国家,因为我会害怕太多的难民涌入我的国家,有可能会对我的国家造成伤害。可是在我持有这个观点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些难民,是贩卖人口的受害者,在被贩卖至其他国家之前,也许只是一个正在为生活努力的普通人。而任何人,包括我,都有可能成为这一个受害者。
难民千辛万苦想要潜入另一个国家,是为了逃离原本煎熬的日子,或逃离战争,盼望能够重建比较安稳的生活;我们移民其他国家,也是为了更好的生活。理由都一样,但因为身份阶层的不同,所以我们的代号也不一样:我们是移民,他们则是没有任.何.身.份.的难民。
一面的我知道必须要有人道主义,因为我刚经历的种种还历历在目,况且只是模拟状况,不是真实,而真实的场景我无法也不愿作出更多的想象;可另一面的我又自私地希望自己可以永远生活在安稳的国度里,不愿有太多外来者来打乱原有的秩序,企图不去正视我的祖先也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由中国某一省份前来马来西亚。
两个观点之间的矛盾,我还是理不清。
只是,我深信一点,教育可以改变一切,和没有人可以剥夺任何一个小孩上学的权利。
这场演出,能参与是一种缘分,也许不是很多人都有机会参与和体会。主办和表演当局希望的是能够借此激起大众对贩卖人口问题和难民的关注。我自问不是一个伟大的人,只能出一点绵力,将我因此体验而感受到的分享出来,希望可以让有心人接触并捐助这间难民学校。表格上虽然写的是RM100 一个月,可是我询问过了,任何捐款额他们都接受。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通过以下方式联络:

我们也许没有太多办法和能力可以解决贩卖人口和难民的种种问题,可是最起码,我们可以选择伸出援手,将已经成为事实的问题所带来的伤害减到最低。
允他们一个上学的机会,不要让难民一直繁衍难民,而是让难民能有那么一天成为有作为的普通人。
p/s : 写于2016年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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